100%

国老谈苑 宋 王君玉

(http://www.pkucn.com/viewthread.php?tid=219879)

國老談苑

王君玉

巴斯光年據《百川學海》本校訂。

國老談苑卷第一

夷門隱叟王君玉編

太祖嘗語趙普曰:「唐室禍源在諸侯難制,何術以革之?」普曰:「列郡以京官權知,三年一替,則無虞。」因從之。

開寶中,御廄新調御馬成進,太祖御宣政殿親閱,時太宗尹天府,亟召之。既至,俾自殿陛乘之。太宗固辭,以人臣之禮不可。上勉之,不從其懇。已而,目送之,且語左右曰:「令公真他日太平天子也。」

太祖以范質寢疾,數幸其家。其後慮煩在朝大臣,止令內夫人問訊。質家迎奉器皿不具,內夫人奏知,太祖即令翰林司送果子牀、酒器凡十副以賜之。復幸其第,因謂質曰:「卿爲宰相,何自苦如此?」質奏曰:「臣向在中書,門無私謁,所與飲酌,皆貧賤時親戚,安用器皿?因循不置,非力不及也。猥蒙厚賜,有涉近名,望陛下察之。」尋薨。開寶中,因相位乏人,太祖累言:「如范質,真宰相也。」嗟悼久之。

太祖嘗曲宴翰林學士王著,御宴既罷,著乘醉喧嘩。太祖以前朝學士,優容之,令扶以出。著不肯退,即趨近屏風,掩袂慟哭,左右拽之而去。明日,或奏曰:「王著逼宮門大慟,思念世宗。」太祖曰:「此酒徒也,在世宗幕府,吾所素諳,況一書生,雖哭世宗,能何爲也?」

太祖曰:周世宗征淮南,太祖總軍政,然分部之制,稟於世宗。時宣祖不豫,是役當淮將皇甫暉之敵也,宣祖憚之,密請移軍,上告以世宗之命,遂止。上翌日啣戚奪志,以圖報効,挺身死戰,血濡袖。既而擒暉,淮南平,上功居第一。王業肇於是矣。向若苟私循軍移,世宗有命,則得禍無類,又安能建不拔之基,以延祀於萬世者乎?

太祖提周師甚寡,當李景十五萬眾,陣於清流山下,士卒恐懼。太祖令曰:「明日午當破敵!」人心遂安。翌日正午,太祖果臨陣,親斬偽驍將皇甫暉,以覆其眾。是時環滁僧寺皆鳴鍾而應之。既平,鳴鍾因爲定制。趙時進〈滁州午鍾記〉

太祖嘗暑月納涼於後苑,召翰林學士竇儀草詔,處分邊事。儀至苑門,見太祖岸幘,跣足而坐,儀即退立,閣門使督趣,儀曰:「官家方取便,未敢進。」閣門使怒而奏之。太祖自視微笑,遽索御衣而後召入,未及宣詔意,儀奏曰:「陛下新即大位,四方瞻望,宜以禮示天下,臣即不才,不足動聖顧,臣恐賢傑之徒,聞而解體。」太祖斂容謝之。自後對近臣未嘗不冠帶也。

太祖將親征潞賊李筠,詔留後呂餘慶、趙普於京師。普因私謁太宗於朱邸,且曰:「普託跡諸侯十五年,今偶雲龍,變家爲國,賊勢方盛,萬乘蒙塵,是臣子効命之日,幸望啓奏此誠,願軍前自效。」太宗即以聞上,太祖笑曰:「趙普豈勝甲胄乎?」因謂太宗曰:「是行也,朕勝則不言,萬一不利,則使趙普分兵守河陽,別作一家計度。」及凱旋第賞,宰臣撥官,太祖曰:「普有從朕伐叛之勳,宜當加等。」於是授侍郎樞密使。

太祖一日袒裼幸翰林院,時學士盧多遜獨直,上行與語,引入寢殿,因指所御青縑帳、紫綾褥,謂多遜曰:「爾在外,意朕豐侈耶?朕用此猶常愧之。」

太宗嘗冬月命徹獸炭,左右或啓曰:「今日苦寒。」上曰:「天下民困,是寒者眾矣,朕何獨溫愉哉?」

太宗嘗幸龍圖閣閱書,指西北架一漆函,上親自署鑰者,謂學士陳堯咨曰:「此田錫章疏也。」已而愴然久之。

太宗一日寫書,筆滯,思欲滌硯中宿墨,顧左右,咸不在,因自俯銅池滌之。既畢,左右方至,上徐顧曰:「爾輩何處來?」

太宗志遵儉謹,每居內,服澣濯之衣,或有穿者,則命紉補以進。

太宗退朝,常以經籍自娛,所閱之策以帕裹,小黃門持之,巡行殿籞,畢以爲從。藥糊之須,率皆副焉。又以柏爲界尺,長數寸,謂之隔筆簡。每御制,或飛宸翰,則用以鎮所臨之紙。

真宗初即位,暇日,召翰林學士王禹偁,與之論文。禹偁奏曰:「夫進賢黜不肖,闢諫諍之路,彰爲誥命,施之四方,延利萬世,此王者之文也。至於雕纖之言,豈足軫慮思、較輕重於瑣瑣之儒哉?願棄末務大,以成宗社之計。」上顧曰:「卿愛朕之深矣。」

真宗在朱邸時,諸王競營假山。兗王山成,合宴以賞,真宗預焉。酒方洽,王指謂侍讀姚坦曰:「是山崇麗乎?」坦曰:「聚血爾,何山之謂也?昔年夏侯嶠爲宛丘令,田賦充而遷,督刑之血,日沃于庭。此山之工,實倍彼賦,非聚血而何?」上不懌而輟宴,還第,乃去山爲壁,寫〈儒行〉篇。他日,對而命宴,坦叩頭謝曰:「非英賢何能及此?」太宗聞之,意有屬焉。

真宗在東宮,一日,太宗勖令學草書,乃再拜曰:「臣聞王者事業,功侔日月,一照使隱微盡曉。草書之跡,誠爲祕妙,然達者蓋寡,儻臨事或誤,則罪有歸焉,豈一照之心哉?謹願罷之。」太宗大喜,顧謂之曰:「他日之英主也。」

仁宗在儲宮,真宗慎擇官僚,皆難其人。魯宗道時作正言,慷慨敢諫。忽一日便坐召對,真宗曰:「太子天下之本,當得正人輔之,今以付卿,其志心以導吾子。」宗道退讓,敦獎遣之。翌日,除右諭德。

仁宗既即位,每朝退,多弄翰墨。一日學書,適遇江陵王欽若奏章上達,因飛帛大書「王欽若」三字。既罷,左右取之,呈於太后。是時欽若有再命相之議,太后遂令中使合其字,緘爲湯藥,馳馹以賜欽若 ,即口宣召之。欽若至闕下,故寂無知者。

周世宗在漢爲諸衛將軍,嘗遊畿甸,謁縣令忘其姓名。令方聚邑客蒲博,弗得見,世宗頗銜之。及即位,令同部夫犯贓數百疋,宰相范質以具獄上奏。世宗曰:「親民之官,贓狀狼籍,法當處死。」質奏曰:「受所監臨財物,有罪,止贓,雖多,法不至死。」世宗怒,厲聲曰:「法者,自古帝王之所制,本以防姦,朕立法殺二贓吏,非酷刑也。」質曰:「陛下殺之即可,若付有司,臣不敢署勅。」遂貸其命。因令:「今後犯者,並以枉法論。」質乃奉詔令。《刑統》中「強率斂入,己並同枉法者」是也。質之守正不回,大率如是。

范質在中書,急於銓品人物,凡清資華級,未嘗虛授於人。延士大夫講貫世務,以觀器識。顯德中,殿中侍御史柴自牧、右補闕裴英同謁質于中書,質語及民間利病,因謂自牧曰:「嘗歷州縣乎?」自牧對以數任職事。次問英,英,唐相贄之後,以門地自負,乃曰:「徒勞之役,惟英偶免。」質怒,責英曰:「質雖不才,備位宰相,坐政事堂,與諫官御史論生民疾苦,非戲言也。浮薄之徒,安可居諫署?」英慙懼而退,明日,質具奏其事,英遂授散秩。

趙普在中書,每奏牘事,有違戾太祖意者,固請之於上,或拂之於地,普緩拾之,振塵以獻,有及再三者,理遂而已。

曹彬初尅成都,有獲婦女者,彬悉閉於一第,竅度食,且戒左右:「是將進御,當密衛之。」洎事寧,咸訪其親以還之,無親者備禮以嫁之。彬平蜀回,輜重甚多,或言悉奇貨也。太祖令伺之,皆古圖書,無銖金寸錦之附。

范質性儉約,不受四方遺賂,自五代以來,宰相取給於方鎮,由質絕之。爲相輔,居第止十一間,門屋庳隘。周太祖嘗令世宗詣質,時爲親王,軒馬高大,門不能容,世宗即下馬步入。及嗣位,從容語質曰:「卿所居舊宅耶?門樓一何小哉?」因爲治第。

周世宗嘗欲以竇儀、陶穀並命爲宰相,以問范質,質曰:「穀有才無行,儀執而不通。」遂寢其事。太祖又欲令〔儀〕參知政事 ,趙普憚其剛嚴,奏以薛居正代之,終不入中書,亦其命也。

雷德讓判大理寺,一日有疑讞,非次請對。時太祖放鷙禽於後苑,見德讓,奏曰:「陛下以放禽爲急,刑獄爲常,臣切未諭。」上怒,舉持玉(鍼)〔鉞〕撞之 ,二齒墜地,德讓拾而結於帶中。上謂曰:「汝待訴我耶?」德讓曰:「臣安敢訴陛下?自有史官書之。」上從而悔,厚賜以遣之。

竇儀自周朝以來,負文章識度,有望于時,搢紳許以廊廟之器,儀因以公台自許,急於大用,乃設方略,以經營之。爲端明殿學士判河南府時,括責民田,增其賦調,欲期恩寵,以致相位,當時洛人苦之。又嘗奉詔按筠州獄,希世宗旨,鍛鍊成罪,枉陷數人,士君子以此少之。

權某爲翰林待詔,有良馬,日馳數百里。陶穀欲取之,累言于權。權曰:「學士要,誠合拜獻。某年老有足疾,非此馬馴良,不能出入,更俟一二年解職,必以爲贄。」穀心銜之。後因草密詔,召權於閣中書之。穀曰:「吾嘗愛權卿破體王書,寫了進本來。」權即與書之。穀突入閣中,取其本,乃謂權曰:「帝王密詔,內有國家機事,未經進御,輒寫一本,欲將何用?洩漏密旨,罪當不赦。」即呼吏作奏牘,發其事,權不能自明,但皇恐哀訴而已。穀曰:「亟將馬來,釋爾。」遂并馬券取之。

又嘗奉使兩浙,獻詩二十韻于錢俶,其末云:「此生頭已白,無路掃王門。」時穀官是丞郎,職爲學士,奉命小邦,獻詩已是失體,復有掃門之句,何辱命之甚也?

又浙帥開宴,置金鐘以爲罰爵。穀後因臥病,浙帥使人問其所欲,穀以金鐘爲請,浙帥以十副贈之。乃以詩謝,云「乞與金鐘病眼明」。其苟得無恥之如此。及復命,將出其境,即賦詩于郵亭,云:「井蛙休恃重溟險,澤馬曾嘶九曲濱。」請令人傳誦,冀掩前詩之失。穀之狡譎,多此類也。

劉溫叟方正守道,以名教爲己任。幼孤,事母以孝聞。其母甚賢。初爲翰林學士,私庭拜母,即命二婢箱擎公服、金帶,置于階下,謂溫叟曰:「此汝父長興中入翰林時所賜也,自先君子薨背以來,常懼家門替墜,今汝能自致青雲,繼父之職,可服之無愧矣。」因欷歔掩泣。溫叟伏地號慟,退就別寢,素衣蔬食,追慕數日,然後服之。士大夫以爲得禮。溫叟累居顯要,清貧尤甚,未嘗受人饋。知貢舉時,有經學門生居畿內者,獻粟草一車,溫叟卻之,其人曰:「此物出於躬耕,願以致勤。」溫叟不得已而受之,即命家人置衣一襲以爲答,計其直,即倍於粟草矣。自是無敢獻遺者。爲御史中丞時,嘗道由乾元門,左右奔告聖駕方御樓,溫叟如常而行,樓側下馬,入奏曰:「此門按故事,非賜大(誤)〔酺〕不御 ,今陛下無故而登,軍庶幾或聞,則有恩給之望。臣所以不卻導從者,不欲警彼耳目也。非禮勿動,臣職當風憲,敢不言之?」上遽還,給內帑三千緡付縣官以自罰。

趙普自樞密副使授集賢殿大學士,是時范質等皆罷相,中書絕曹,普授官勅,無人署字。太祖在資福殿,普因入奏其事。太祖曰:「卿但進來,朕爲卿署字可乎?」普曰:「此有所行,非帝王所親之。」太祖俄曰:「卿問陶穀、竇儀,必有所說。」普乃召問之,儀曰:「唐文宗時,甘露事後,中書無宰相,然當時冊命,輔相即不知何人。今皇帝京尹官是中書令,此正宰相任也,署勅宜矣。」普入奏,遂命太宗署敕焉。

田錫爲諫議大夫,疾亟,進遺表。真宗宣御醫賫上藥馳往,已無及矣。俄召宰相對,袖其表而示之,且曰:「朕自臨大寶,閱是表多矣,非祈澤宗族,則希恩子孫,未有如錫生死以國家爲慮,而儆戒於朕。」興歎久之,命優其贈典。

寇準再入中書,魏野貽詩曰:「好去上天辭富貴,卻來平地作神仙。」未幾南遷,常誦此詩句。

崔遵度爲太子諭德,性方正清素,尤精於琴,嘗著《琴戔》,以天地自然有十二聲徽,非因數也。范仲淹嘗問琴理於遵度,對曰:「清麗而靜,和潤而遠,琴書是也。」

李遵勖、楊億、劉筠常聚高僧論宗性,遵勖命畫工各繪其像成圖,目曰「禪會」。

陳省華以大卿居家,其子堯叟參樞密,堯咨掌制誥。每朝退,端服夾侍。偶賓至,則導茗酪焉。

張詠爲兵部尚書,臨終,上疏言:「丁謂姦邪,用之亂國,願斬之以謝天下。」

國老談苑卷第一

國老談苑卷第二

夷門隱叟王君玉編

王旦在中書,祥符末,內帑災,縑帛幾罄。三司使林特請和市於河外,草三上,旦悉抑之。頃而,特率屬僚訴於宰府,旦徐曰:「瑣微之帛,固應自至,奈何彰國弱於四方?」居數日,外貢併集,受帛四百萬。蓋旦先以密符督之也。

王嗣宗爲御史中丞,真宗一日幸相國寺,回自北門。嗣宗上言曰:「天子行黃道,豈可由後門?臣任當風憲,詎敢廢職?」上悅其直,給內帑三千緡以自罰。北門由是不常開焉。

曹璨,彬之子也,爲節度使。其母一日閱宅庫,見積錢數千緡,召璨,指而示曰:「先侍中履歷中外,未嘗有此積聚,可知汝不及父遠矣。」

寇準出入宰相三十年,不營私第,處士魏野贈詩曰:「有官居鼎鼐,無地起樓臺。」洎準南遷,時北使至,內宴,宰執預焉。使者歷視諸相,語譯導者曰:「孰是無地起樓臺相公?」畢坐無答者。

王旦在中書二十年,常日罷,歸,徑(迻)〔趨〕書閣 ,闔扉以自息,雖家人之親密者,不復接焉。嘗以蝗旱憂愧辭位,俄而疾發,不食。真宗命內饔調肉糜,宸翰緘器以賜,日常三四。旦疾亟,聚家人謂曰:「吾無狀,久坐台司,今且死矣,當祝髪緇衣以塞吾平昔之志。」未幾而絕,家人輩皆欲從其言,惟壻蘇耆力排而止之。

張知白爲參知政事,嘗言參政之名,實貳彼相,禮當隆之,每乘馬直入政事堂下。

寇準鎮大名府,北使路由之,謂準曰:「相公望重,何以不在中書?」準曰:「主上以朝廷無事,北門鎖鑰,非準不可。」

李允則守雄州,匈奴不敢南牧,朝廷無北顧之憂。一日,出官庫錢千緡,復斂民間錢,起浮圖。即時飛謗至京師,至於監司,亦屢有奏削。真宗悉封付允則,然攻者尚喧沸。真宗遣中人密諭之,允則謂使者曰:「某非留心釋氏,實爲邊地起望樓耳!」蓋是時北鄙方議寢兵,罷斥堠,允則不欲顯爲其備。然後謗毀不入,畢其所爲。

陶穀以翰林學士奉使吳越,忠懿王宴之,因食蝤蛑,詢其名類,忠懿命自蝤蛑至蟚(蚏)〔蜞〕 ,凡羅列十餘種以進,穀視之,笑謂忠懿曰:「此謂一代不如一代也。」

田錫知制誥,太宗命三班奉職出,使回上殿,因訪民間利病。錫上言曰:「陛下苟令三班奉職上殿言事,未審設呂蒙正已下何用?」乃罷之。

趙世長以宗正卿北使。時九月,既宴,薦瓜主,客舉謂世長曰:「此方氣候誠早,彼想未也。」世長對曰:「本朝來歲季夏,此味方盛,故知其節物晚也。」

滕涉以戶部副使聘北朝,既至,宴主客,謂涉曰:「南朝食肉,何故不去皮?」涉曰:「本朝出產絲蠶,故肉不去皮。」

楊億在翰林,丁謂初參政事,億列賀焉。語同列曰:「骰子選爾,何多尚哉?」未幾,辭親逃歸陽翟別墅。

陳彭年在翰林,所兼十餘職,皆文翰清祕之目,時人謂其署銜爲一條冰。

馮拯姬媵頗眾,在中書,密令堂吏市珠絡,自持爲遺。或未允所售,出入懷之,有及三四夕。

魯宗道爲正言,言事違忤,真宗稍忌之。宗道一日自訟於上前,曰:「臣在諫列,言事乃臣之職,陛下以數而忌之,豈非有納諫之虛名,俾臣負素餐之辱矣。臣切愧之,謹願罷去。」上喜其忠慤,勉而遣之。他日,追念其言,御筆題殿壁曰:魯直。

蘇易簡在翰林,太宗一日召對,賜酒甚歡。上謂易簡曰:「君臣千載遇。」易簡應聲答曰:「忠孝一生心。」上悅,以所御金器盡席悉賜之。

种放隱終南山,至老不娶。養母,非力耕之粒,不饋。四方從學者幾百人,由此被召。

寇準有飲量,每飲賓席,常闔扉輟驂以留之。未嘗點油,雖溷軒馬廄,必用蠟炬。

陳恕長於心計,爲鹽鐵使,釐宿弊,大興利益,太宗深器之。嘗御筆題殿柱曰:真鹽鐵陳恕。

李宗諤爲翰林學士,家雖百口,雍睦有制。真宗嘗語侍臣曰:「臣僚家法,當如宗諤。」

李遵勖爲駙馬都尉,折節待士,宗楊億爲文,於第中築室塑像,晨夕伸函丈之禮,刻石爲記。未幾,億卒。

寇準年三十餘,太宗欲大用,尚難其少。準知之,遽服地黃,兼餌蘆菔以反之,未幾,髭髪皓白。

查道以謹儉率己爲龍圖閣待制,每食,必盡一器,度不勝則不復下箸,雖蔬茹亦然。嘗謂諸親曰:「福當如是惜之。」

祥符中議營昭應宮,計其工,十五年而成。丁謂總領其事,以夜繼晝,每繪一料,給燭二條,踰七年而就。

杜鎬廣博,爲龍圖閣學士,真宗一日問:「櫝食原於何代?」鎬對曰:「漢景帝爲太子,文帝鍾愛,既居東朝,文帝念之,曰:『太子之食,必料差殊。』乃命太官每具兩檐櫝 ,以一賜之,此其始也。」

魯宗道爲參政,以忠鯁自任,嘗與宰執議事,時有不合者,宗道堅執不回。或議少有異,則(遷)〔廷〕諍不已 ,然多從宗道所論。時人謂曰「魚頭公」,蓋以骨鯁目之也。

天聖初,朝廷清明賞罰必信。時王欽若、王曾、張知白、魯宗道皆以忠義許國,故風采聳動。雖姚宋佐唐,蕭曹出漢,無以方此數君子者。

戚綸待制龍圖閣,天書初降,羣臣表賀,詞皆溢美,綸獨言曰:「曠古未有此事,不可恃之爲祥,當戒慎修省,以答天意。」真宗覽而嘉之。

張詠鎮杭州,有訴者曰:「某家素多藏,某二歲而父母死,有甲氏贅於某家,父將死,手券以與之,曰:『吾家之財,七分當主於甲,三分吾子得之。』某既成立,甲氏執遺券以析之。數理於官 ,咸是其遺言而見抑。」詠嗟賞之,謂曰:「爾父大能,微彼券,則爲爾患在乳臭中矣。」遽命反其券而歸其資。

魯宗道以孤直遇主,公家之事,知無不爲。每中書罷,歸私宅,別居一小齋,繪山水,題曰「退思巖」。獨游其間,雖家人罕接焉。

查道罷館陶尉,與程宿寓於逆旅,中夕有盜取其衣。既覺,呼宿曰:「衣有副乎?翌日當奉假」。盜聞之,棄獲而去。

寇準謫營道,惟衣裘繫爲相時所得金笏頭帶,當權希時者諷其逾禮,準拒之曰:「君父所賜,服之不忘,未見禮之失也。」諷者慙恧而退。

丁謂在朱崖,家于洛陽,爲書敘致真宗恩遇,厚自刻責,且勵家人不可興怨。遂寄洛守,託達於家。洛守不敢私開,遽奏之。上覽而感動,遂有雷州之命。

王旦在中書,東封西祀,悉嘗總領。祥符中,處士魏野令山童持詩以獻,曰:「聖朝宰相頻頻出,君在中書十四秋,西祀東封俱禮畢,好來相伴赤松遊。」旦袖其詩,累於上前求退,不遂。

查道初應舉,自荊州湖遊,索獲資十餘萬。至襄陽逆旅,見女子端麗秀出,非塵中之偶,因詰其所來,乃故人之女也,遂以行橐求良謹者嫁之。是歲由此罷舉。又嘗于旅邸床下獲金釵一束,且百隻,意所遺者必復來求之。向晚,果二人至,見道,但嗟惋而已。道詰之,具言其所遺,如道所獲,遂盡以付之。其人驚喜,請留三之一以爲謝。道固拒之而去。

丁謂既竄朱崖,路由湘潭佛寺,飯僧爲文以自敍,其略曰:「補仲山之袞,雖盡巧心;和傅說之羹,難調眾口。」既至貶所,教民陶瓦,先爲公宇,次營所居之第。爲小樓,日遊其上,閱書焚香,怡然以自得。後將有衡陽之命,諫官劉隨上言曰:「彼擅移於陵域,將不利於嗣君,合取頭顱,置之郊廟。」遂中止。

王旦在中書,祥符末大旱。一日,自中書還第,路由潘氏旗亭,有狂生號王行者在其上,指旦大呼曰:「百姓困旱,焦勞極矣,相公端受重祿,心得安邪?」遂以所持經擲旦,正中于首。左右擒之,將送京尹,旦遽曰:「言中吾過,彼何罪哉?」乃命釋之。

寇準初爲密學,方年少得意,偶撰《江南曲》云:「江南春盡離腸斷,蘋滿汀洲人未歸。」又:「日暮江南一望時,愁情不斷如春水。」意皆淒慘。末年果南遷。

种放以諫議大夫還山,真宗命宴餞於龍圖閣,羣臣賦詩以贈行。杜鎬學士獨跪上前,誦〈北山移文〉,音句鏘越,一坐盡傾,上尤善之。

徐鉉爲散騎常侍,太宗謂曰:「官家之稱,其義安在?」鉉曰:「三皇官天下,五帝家天下,蓋皇帝之謂也。」淳化中,上苑象斃,〔取膽不獲。〕太宗命使宣問鉉,鉉對曰:「請於前左足求之。」果得以進。詔復詢之,鉉曰:「象膽隨四時在足,今方二月,臣故知耳。」初,自南唐入京,市宅,已歲餘,見宅主貧困之甚,因召而謂曰:「得非售宅虧直而致是耶?予近撰碑,獲潤筆二百千,可賞爾矣。」宅主固辭不獲,亟命左右輦以付之。後黜邠州,年七十,手不釋卷,嘗親寫許慎《說文》一部,謹細無誤。一日櫛罷,命紙大書曰:「道者,天地母。」投筆而絕。

賀蘭歸真有奇志異術,隱居嵩山。景德中,真宗朝陵,因訪異人,左右以歸真聞,乃召對。問曰:「知卿有點化之術,可以言之。」歸真奏曰:「臣請言帝王點化之術,願以堯舜之道,點化天下,可致太平,惟陛下用之。」

盧多遜既卒,許歸葬,其子察護喪,權厝襄陽佛寺,將易以巨櫬,乃啓。其屍不壞,儼然如生,遂逐時易衣,至祥符中猶然。

王钦若、毋賓古同倅三司。一日,賓古曰:「天下宿逃之財,自五代迄今,理督未已,亡族破家,疵民大矣,俟啓而蠲之。」欽若即命吏理其數。翌日上奏,真宗大驚曰:「先帝豈不知耶?」欽若曰:「先帝非不審其弊,蓋與陛下收天下心。」真宗霑泣久之,遽詔有司,俾盡釋焉。欽若自此宸眷之厚。

張詠鎮永興,有父老訴牛舌爲人所割。詠詰之:「爾於鄰仵,誰氏最隙?」訴者曰:「有甲氏嘗貸粟於某家,不遂,構怨之深。」詠遽遣去,戒云:「至家徑解其牛貸之。」父老如教。翌日,有百姓訴殺牛者,詠謂之曰:「爾割某氏牛舌,以償貸粟之怨,而反致訟耶?」其人遂伏罪,而謂神明焉。

寇準掾雷康,丁謂謫朱崖,將假路於雷康,準聞之竄逐 ,誠冤於謂。今謂窮來,而吾僕有剛者,必將致仇,當爲防之。於是聚令博易 ,亦閱之。詰旦,聞夜三更謂往矣,乃令散。

李宗諤以京秩帶館職,不預賞花釣魚故事,賦詩:「戴了宮花賦了詩,不容重見赭黃衣。無憀獨出金門去,恰似當年不第歸」。太宗覽之,大喜。特詔預宴,即日改官。

祥符中,天書降,羣臣稱賀,魯宗道上疏,略曰:「天道福善禍淫,不言示化人君,政得其理,則作佑以垂報;治乖於上,則出異以警戒。又何書哉?臣恐姦臣肆其誕妄,妖惑上聽。」真宗雖不開納,然甚奇之。

查道性淳古,早寓常州琅山寺,躬事薪水以給眾。常衣巨衲,不復洗濯,以育蚤虱。晚年待制龍圖閣,朝列伏其重德,咸謂之查長老。

丁謂爲侍中,嘗賦詩云:「千金家累非良寶,一品高官是強名。」未幾而籍沒資產,削免官爵,果符言志也。其在中書時,總領山陵事,李維在翰林,將授其親職爲挽郎,懇請於謂,曰:「更在陶鑄。」謂應聲曰:「陶鑄復陶鑄,齋郎又挽郎。」維對曰:「自然堪淚下,何必更殘陽。」未幾而謂敗,至朱崖,撰詩賦文論數十篇,號《知命集》。其詩有「草解忘憂憂底事,花能含笑笑何人」之句。

國老談苑卷第二終

【附】《四庫全書總目》卷一四一

《國老談苑》二卷(浙江鮑士恭家藏本)

舊本題夷門隱叟王君玉撰。考陳振孫《書錄解題》、《宋史•藝文志》作《國老閒談》,卷數與此相合,而註稱夷門君玉撰,不著其姓,然則此名後人所改,王字亦後人所增矣。是編所紀乃宋太祖、太宗、真宗三朝雜事,於當時士大夫頗有所毁譽,尤推重田錫,而貶斥陶穀,其餘如馮拯諸人,俱不免於微詞,雖間或抑揚過情,而大致猶據實可信。如范質不受賂遺,竇儀議今皇弟開封尹署敕,趙普請從征上黨,曹彬平蜀回囊中惟圖書諸條,《宋史》皆採入本傳中,他亦多叙述詳贍,足與史文相參考。惟記太祖清流關之戰,謂臨陣親斬僞驍將皇甫暉,不知暉兵敗見擒,送夀州行在,周世宗尚賜以金帶鞍馬,因創甚不肯治而死,並非戮之陣前。又謂是時環滁僧寺皆鳴鐘,遂爲定制,案滁人一日五時鳴鐘,乃後人感暉之意,以資追薦,亦非爲太祖助戰而起。此則傳聞之譌異,未可槩從。至謂太宗嚮用老成,寇準欲求速進,遂餌地黄蘆菔以求白髪,恐準亦未必至是也。